白衣四记
文: 叶轻舟
◆取 暖◆
给我小刀, 给我绳索, 给我一壶酒, 我们。就能闯江湖。
因为一个人在江湖, 千万人在江湖。因为一个人舞剑, 千万人随剑而舞。
所以------剑非剑, 江湖非江湖, 而你也落花非落花。
一地落花的依偎是水, 所以水被人们错以为随波而逐流。
寂寞是望断天涯而投身幽谷的落花。你的眸光是将倾而未倾的一种半满。
故人比古道更遥远。
在城市里望斜阳, 突然惊闻马鸣风萧萧, 那一去不复还的壮士, 姓甚明谁? 天下只有你我二人共知。
长安。襄阳。剑、花、烟雨江南。侠胆、琴心、不醉酒。望长江。
情怀, 像美丽的退潮美丽的涨潮连成美丽的浪潮, 而我们正乘舟出海, 倬垂长钓。
所谓舟不是船, 在江面静泊, 恍如隔世的灯火无不落拓。昔年岸上急弛而过是谁家少年呢?
歌曾经金风细雨的唐宋, 舞曾经铁马冰河的汉秦, 你淡泊, 却长吟一曲壮怀激烈的满江红, 我隐身, 也身怀一棵收复中原的碧血心。
在边城。在古镇。我们, 是哭在千里之外的龙族, 有无人知其潇洒和落寞。
重楼飞雪, 笳鼓悲鸣, 腰间弓, 匣中箭, 就这样, 我们在风沙万里的江湖中来去至今。
白衣啊白衣, 你是否仍在挟剑弹歌? 在水湄彼端是否有红袖女在为你鸣琴, 为你断发, 为你扬巾?
我们已无能追究歌者为谁? 弹者为谁? 只知家在云外, 江湖寥落, 知音人仍在!
露仍重, 夜好浓, 我们己如斯孤绝, 不得不互相依傍, 同哼着一首歌, 在今宵别梦的山巅, 用身躯, 取暖.
◆轻 衫◆
我情在咫尺, 人在天涯。想拂去你衣衫旧尘, 却赶不及了。苍茫的那一处, 怕我蓦然一回头, 惊怯温柔的她。临流念水, 你衣白白白, 我苇青青青------这时, 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吗?
童年有冰雪心, 少年有冲天志, 而今两手空茫, 人间付予我的仍是辗转红尘中的猛然一悟, 乍然一缺。我依然行走江湖, 惯看秋月春花, 坐等风生雨起。长亭内外, 有人绘画, 有人写诗, 没有人能画出我眼中的一片海, 没有人能写出你鼓掌的一首诗。
远方有你小小的哭泣, 仍透过千山万水传来。极目水云间, 我宁愿是一阵清风, 行文悠游, 学而自在;当我散文锋利, 你会因而激发吗? 一只沙鸥, 自草湄飞起, 白翅如衣, 直掠往天地间。
若你已把话刻在轻舟上, 求一段宿愿, 若你的白衣能为我的离去而飘扬, 我所有的远航都会不朽起来。有一天我的船会划过海面上的两排月亮, 轻轻地泊在远古, 那时暮色成熟得像美丽的果实, 我将弃舟为你, 正是七盏灯笼飘在阑珊的暮色中……
呵, 轻衫! 此去经年, 海向无尽的彼岸延展, 白云是你欲展而未展的魇, 夜晚风是你柔啊柔, 温婉的脸。
此去霜寒露重, 风雨凄迷, 我必系缆与你, 渡过彼此的命运之河流。那时, 也许你不再耸肩摊手娇笑地走开了, 也许你老了, 噢不, 不是蹒跚的衰, 而是很月亮的老, 很天荒地老的老。
你就认真地看看我吧, 看看我为你写下的诗:
今天\我已不再清秀\衣不再白\眉不再弯\酒不再饮\你已非处女\我也不再年少\在我沧桑多愁思的怀想中\如今谁是你\谁是她\谁?秉持故乡灯火\在风雪齐集的晚上\一脚踢开你的门……
我的乡愁\你的流离\刹那间的一声鹤唳\湿了眼神我的苇色青青,青如叶\你的花容白白,白如雪\我长歌荡剑\刎你成知音\伤你成爱人\我行江湖可以快意恩仇\你踏平沙可以不惊烽火\春色远在烟雨凝翠的那边\愁思哦\都化作彩云飞去!
彩云飞去, 彩云飞, 此去经过多少年? 山老是幽深, 城老是古典, 哪一天才能喜悦地听见这环佩的叮当响? 看见这去夏的嫣然笑呢? 哦, 那时我什么都不管, 只选了你, 在你微香的袖口里从容地流浪!
◆姑 娘◆
你穿着很单薄, 但炉火很热烈。你不知在想什么? 但你眉峰都聚集了, 我知道你一定在想着不如意的心事。这是深秋, 残夜, 96年的事情。
首先我注意的是你的眸子。除了深邃的晶莹外, 我已绌于措辞去形容它了。你的眉很尖很细, 眉梢挑向稚嫩的小额; 随着你眸子凝视的是尖挺的鼻子, 薄薄的唇都紧张地抿着, 现在你没有笑。
你笑的时候粲然的不仅是你的眼睛, 还有如莲的贝齿, 足以把所有的钢铁意志都融化, 你的发让我想起黑夜, 但不是寂寞的清冷的那种夜, 你的发稍在两颊蜷起, 你稚嫩白晰的肤色和你的睫毛, 细眉及柔发成了鲜明的对比。
黑夜并不能掩饰你肤色的纯洁, 它甚至能幻化出一种清香, 那不属于法国香水。然后你笑了, 清纯, 可爱 , 执拗的唇就是一朵清莲了!
你穿着的是白色的无袖衣, 黑色的裙; 白色更显示出你双臂的玲珑, 你的纤指是用来拨弄琴弦的那种; 白色衣服的领子不高不低, 正好可以看见你白白的颈子, 好了, 现在, 你很端庄, 是学生那种的端庄。
你很美, 但不属于很成熟的那种美; 你开朗的笑展示的不仅仅是青春和活跃, 而且是端庄和秀丽; 你不属于丰满的, 你很单薄, 但又难以把你归纳于那一种形式。你微颦的秀眉不仅流露忧戚, 而且也隐示着内向和柔顺。
姑娘, 你本身就是一首诗或者是一首音乐。中国的丝竹音乐。我想唱想写, 吟咏不绝。想以宽阔的手整理你飘散的乱发, 或者轻吻你含羞的小额; 我如灯蛾一般迷信着白衣, 我仅仅希望拥有的是白衣的你。
◆中 秋◆
我站立的星空下, 密密麻麻的星光和月色毫无遮挡地向我袭来, 有隐约的寒意在肩。此刻, 夜未央。灯熄。人散。海仍唱着千古的悲歌。我仿佛是最孤独的一叶帆。友人都睡了, 他们笑了一夜, 醉了一夜, 像一个个玩疯了的孩子, 来赴这十年之约!
月亮慢慢地向我走来, 海浪哗啦啦, 哗啦啦地拍着岸, 已夜得很深了。夜色像不醒的百年, 枕着寂寞冬眠。没有飞翔的鸟影, 没有精灵在林边俏皮地集合, 昨夜的焰火散尽, 惟有大门边的红灯笼还在坚持着隔夜的气息。摇摇晃晃的灯笼在风中跳舞, 灿烂的像一只自燃的蝴蝶。
这是我们的十年之约, 在月光最圆满的时候我们开会。红玻璃纸灯下的口琴伴奏, 吉他弦里搀和的微笑和狂呼, 仅这么一次热闹和欢愉, 我们准备了好久, 等了好久。忙忙碌碌地联络, 欢欢喜喜地迎送, 似闹剧中的快镜头, 来不及悠闲地凝注。
我们都不是那种常常挂念节日的人, 节日并不在我们心中留下多大的意义, 对我来说, 只是握手相迎和挥手告别罢了, 那么我们在乎的是什么? 一个朋友来电话说, 他为等这一天连胃手术都没去做, 大伟也说, 我们还是聚聚吧, 说不定哪天就死了, 多遗憾!
是的, 生死无常, 知交零落。只是月华已渐渐黯淡, 烟花留在了旧日的瞳孔, 而今人都落于疲乏的梦乡, 如我能安然, 又何苦步出房门? 若我漫步于古典的今夕, 又何苦念念于折柳的明朝? 只是啊只是, 我不该被中秋的灯笼所离魂!
人伫立在太虚下, 惟月可促膝谈心。谈文学? 谈往逝? 谈十里长亭的送别? 望向小房, 会有人夜半梦回, 发现夜正苦笑着坐满一房吗? 月向我移来。蓦回首, 遂发觉, 那两盏灯笼, 竟已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