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秦淮』之 —— 柳花如梦
文: 长发迎空
裁红晕碧泪漫漫，南国春来正薄寒；所去柳花如梦里，向来烟月是愁端…… --- 柳如是
她是江边一株柳，杨柳青青，新绿如翡，不及秦淮水幽幽。
她是山间一株柳，我见青山多妩媚，料想青山见我应如是。
她是章台一株柳，风月无边，秦淮雾断，昔日青青今在否。
庸君的孱弱，乱世的动荡，风尘的漂零，俗世的烦忧，掩不去她的风流。携几首诗词，着一身青衫，束一卷秀发，载酒泛舟。“垂杨小宛绣帘东，莺花残枝蝶趁风；最是西冷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清词丽句，诗如其人。
从秦淮，到西湖，竟遇到年长三十六岁的他。冰冰凉凉的香，盈盈浅浅的笑，见面便欲把魂消。从此，抹去她的朱砂，洗去她的铅华，挽起她的云鬓，芙蓉画舫内，人比柳花娇。
秦淮河畔，小楼初筑。他戏称“我闻室”，对如花美眷，题诗以抒怀：“清樽细雨不知愁，鹤引遥空凤下楼；红烛恍如花月夜，绿窗还似木兰舟。曲中杨柳齐舒眼，诗里芙蓉亦并头；今夕梅魂共谁语？任他疏影蘸寒流。”她感念至深，无以为馈，惟回诗一首：“裁红晕碧泪漫漫，南国春来正薄寒；此去柳花如梦里，向来烟月是愁端。画堂消息何人晓，翠帐容颜独自看；珍贵君家兰桂室，东风取次一凭栏。”红颜白发，尽显风流。
秦淮河上，烟雨氤氲。他们对着雾岚明月，山水忘情。或读文论景，激扬文字，或抚琴奏萧，雅韵清扬，或寒舟垂钓，从容自在，或诗酒作伴，红袖添香。你看她，沦落风尘，却桀骜不训，一身风骨，非学士不嫁，年长三十六岁，她不在乎。你看他，发已幡然，却渴望真情，荣枯事过，非如是不娶，曾经章台柳巷，他不在乎。咬着唇，决心暗下，若得真情在，管叫万事休。此时，江上，一轮新月正如钩。
秦淮河上，风雨飘摇。清军铁蹄踏遍关外，兵临城下，大明王朝迟暮将覆，摇摇欲催。他的意志竟也如腐溃之堤，不堪一击，他奉新朝，弃旧主，只为那俗而又俗的念头，跃跃仕途，富贵荣华。她虽女流之辈，却也懂得何谓精忠报国，何谓亡国之奴，何谓苟且偷生。他的怯懦，她心痛。
秦淮河上，风漆雾漫。这一天是五月十五，清兵破城。她娥眉淡扫，朱唇轻点，凤裙霞帔，明艳不可方物。静侯他于花园水池之旁，执手相看，泪眼朦胧，月影偏西，饮尽生前一杯酒，她惨然而笑，谦益呵！“君殉国，我殉夫！”让清清池水洗刷亡国的耻辱，见证你我的清白。奈何他一句“水太冷，不能下”，断了她所有的梦，塌了她心中的城。
秦淮河上，绸缪不再。昔日文坛泰斗，今朝“两朝领袖”，真是莫大的讽刺。她不齿降奴，作诗一首，劝其归隐：“素瑟清樽迥不愁，柂楼云雾似妆楼；夫君本志期安桨，贱妾宁辞学归舟。烛下鸟笼看拂枕，凤前鹦鹅唤梳头；可怜明月三五夜，度曲吹萧向碧流。”他利令智昏，执迷不悟，旁人的忠告，都化作空音。直到难成高位，难堪低就，才是彻底心灰意冷，长叹一声：“功名富贵，贵在知足，年逾花甲，夫复何求！”
秦淮河上，云淡风轻。往昔的人，过去的事，曾经的忧，已随一池江水，日夜东流。往事不堪回首，现在只是想，田园牧歌，心远地偏，携手终老，春夏冬秋。呱呱坠地的小女儿，让人在国破的时候，还能感受到家的宁馨情的清幽。
秦淮河上，柳花如梦。国破在前，家亡在后，红颜白发的命运早由天定，无语。依稀记得，垂杨小宛绣帘东，莺花残枝蝶趁风；依稀记得，所去柳花如梦里，向来烟月是愁端；依稀记得，烛下鸟笼看拂枕，凤前鹦鹅唤梳头……罢，了断这纠缠了一世的烦忧，不再回头，登上红豆楼，白绫吻了喉。
…… ……
高山犹在，流水依旧。柳叶悲风，柳花如梦。
2003.05.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