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故事之 ---《长恨歌》
文: 长发迎空
【上篇】 回眸一笑百媚生
我是大唐盛世的玄宗皇帝，九五之尊，权倾天下，臣子黎民对我顶礼膜拜，后宫三千对我极尽取悦，我遍尝了权利的荣耀，美人的芬芳。然而，我并不快乐。
我厌倦了朝野中的权术恶斗，宫闱间的勾心倾轧，虽然这些都曾是我惯用的手段，帮我争得王位，又将朝政牢牢握于手中。但是，今天，当我抬头望见清冷的冰月，我竟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当一切尘埃落定，繁华过尽，我感到的只有无边的落寞，无助的憔悴。我心底里想要的，是那来自内心的平静，和缠绵会心的温柔。奈何御宇多年求不得，我只有对窗长叹。
高力士看出我的心思，指着园中的牡丹，犹豫着说，“老奴知道一人，如花的容貌，定会让这满园妖娆消了颜色。”我怦然心动，叹道，若得此奇花，朕愿足矣。
未曾想这绝色的佳人竟然是皇儿瑁的王妃玉环，父夺子妻，终难启齿，也有悖常伦……正犹豫间，瑁儿竟将妃送入太真宫中，带发修行，名为替大唐王朝祈福，实为双手送上了倾国倾城的妻！今天的瑁儿，为了权利私欲，可抛一切，这一点，好象当年的我。我冷笑。
然而，她流转的双瞳似水，盼顾的微笑如花，顷刻间，融释我所有的冰。六宫粉黛，也淡然失色。她坐在百花丛中，明月彩霞华韵依依，翩翩蝴蝶久舞不散，空灵的面容不惹尘埃，宛若瑶池仙子落入凡间。抚着她凝脂般的肌身，嗅着她兰卉般的气息，望着她芙蓉出浴的娉婷涔涔，我不由得醉了，痴了，忘了天上人间……
芙蓉帐里的千恩万宠，金屋玉楼的酒酣宴罢，七七长生殿的夜半私语，“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是我肺腑之言，我爱她的多情，她的纯洁，她的美丽，和多年来久违的童真。是的，在我眼里，她就象个长不大的孩子，一举手，一投足，流露出的清泉般的婉丽，不带丝毫的造作。她永远不会象其她妃子般，设尽千方百计来讨得我的欢心，暗地里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她玫瑰色的唇，漆星般的眸，露珠般晶莹无邪的心，早已征服我干涸已久的心。
相反地，我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讨她的欢心。她的姊妹封夫人，兄弟封公卿，父母封地受奖，一时间杨家门户生光彩，令人无限向往。使得天下的父母，也个个改了心愿，重女轻男起来，都想借着生女儿光耀门户。想想也是可笑，天下只有一个隆基，也只有一个玉环，便是生的再多的女子，又有何用？！
玉环喜荔枝，宫中果品不可谓不多，她却看也不看一眼，心中只念着远方南国的润甜荔枝。娇嫩的荔枝一旦离枝很快就会干枯失了鲜味，为了保持新鲜，我派了快马加鞭从南方采摘一路送来，日夜兼程，即便沿途累死了骏马多匹，能够博得美人一笑，值得！
玉环好歌舞，骊山北麓的华清宫，玉宇琼楼高耸入云，夜夜笙歌不息。我为了取悦玉环，费尽心思作了《霓裳羽衣曲》相赠，本就清雅的曲子，配了玉环的轻灵曼妙的舞姿，如雾飞舞的羽衣，似幻还真的醉笑，伴着鼓瑟交鸣，和着叮当佩环，掠着拂面清风，令人飘飘欲仙，不似在人间……
【下篇】 此恨绵绵无绝期
总以为，绚烂芳菲不会谢，缓歌慢舞不会停，佳人如梦不会醒……
不料，一夜间，祸起安史，天下大乱。渔阳战鼓惊天动地，响彻宫阙，醉我心魄的《霓裳羽衣曲》铿然而止。本以为我大唐拥兵百万，区区安史逆贼又何足挂齿，却不成想随着我连日来的歌舞升平，疏于朝政，将士也荒了武艺，此番一战，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稍迎顽敌，便连连败退，溃不成军。
城内烽火连天，烟尘漫卷，危机迫在眉睫。长安，已非久留之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众臣如此相劝。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堂堂大唐天子，竟沦落至此，不禁心寒如冰。然而更让我痛彻心扉的，是我竟然无力保护我的爱妃，并亲手将她送上黄泉！
千乘万骑护驾向西仓皇而奔，没想到才出都城百来里，行至驿站马嵬坡，六军却突然止步不前，骤然哗变，称不清君侧，不铲奸臣，难平民愤。我已诛了杨国忠，却仍难消众怒，矛头齐齐指向了我的玉环！言大唐如此一劫全因此妖女霍乱，乃至犯了天怒，祸及百姓，不可不除。一边是江山，一边是美人，二者不可得兼，要我怎生取舍？！一时间我心痛如刀割。
望着玉环紧闭的双唇，绝然的目光，因惊吓瑟瑟发抖的娇躯，我的心在滴血，却已欲哭无泪。千恩万宠，光彩门户，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赐予，宵小叛乱，与玉环何干？可如今，面对即将失控的群情激愤，岌岌可危的大唐江山，我哑口无言，失去了辩解的勇气，生生世世的誓言，今日要断送在我的手中。心一横，头一转，手一挥，玉环项上的三尺白绫，换来了我端坐的天子交椅。
昔日的芳唇不再靡香，昔日的明眸不再善睐，昔日的霓裳不再飞舞，昔日的仙曲不再飘飘，一缕香魂随风而散，留下的，只是一地零落的花钿、翠翘、玉搔头……
从今往后，碧绿的泱泱蜀江水也会落泪，青青的巍巍蜀山松也会哭泣，哽咽着雨霖铃的断肠声，凄迷着天边月的伤心色，想念着冰雪心的断肠人。孤枕难眠，神思消沉，挑尽了孤灯心草，数尽了暮鼓晨钟。曾经的朝朝暮暮，缠缠绵绵。旧日的深情似水，如今的生死茫茫！
终于平息了边塞的烽火，班师回京，荷池花苑依旧馥郁，未央宫柳依旧青青，芙蓉花好似她的面，柳叶尖恰似她的眉，故地故景故情依旧，惟有故人已湮没于苍凉的黄土之下，魂飞天外！每每隔着窗漏夜听雨打梧桐的潇潇，纠结着发自内心的酸楚，满脸是倦意。负了七七长生殿的生死之约，我，也即将老去。
听闻京都来了位世外高人，能以精诚招来魂魄。召其进宫，嘱其捎去朕对爱妃的思念与悔愧。方士离去，我的心也随之而去，飞向那遥远缥缈的芳踪仙境，梦中几度重逢，醒来却是沾衣满襟。方士腾云而去，不日则自蓬莱仙山驾雾而归，手中握着的，竟是一扇钿盒半支金钗！这只钗我曾于昭阳殿里亲手簪于玉环的如云发鬓，这扇子盒曾装过玉环最喜爱的如意金钿，每次打开，都巧笑端详……睹物思人，梨花带雨的颜容幻化于眼前，原来玉环在茫茫仙境也同样思念着当年决绝无情的我。
除此，她还寄方士一语：尚记否？那句相许终生的誓言，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终有时尽，此恨绵绵永无绝期……
仙境遥遥的她，留凡尘滚滚的我，隔茫茫无依的千山万水云断，生死相阻，空留一曲长恨悲歌，永世传唱……
【附】
长恨歌
白居易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谩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为感君王辗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
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2003.04.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