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了无痕
文: 长发迎空
（一）
一缕晨曦终于还是透过了薄薄的雾和厚厚的窗帘筛进了竹馨的小屋，将布置简单的居室晕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漾着早春的温暖。
微风轻轻掀动纱帘，送来阵阵紫藤萝的清香。
竹馨索性起身将窗户推得更大些，拉开蓝色的帷幔，用力吸了吸空气中浮动的香气，心情也随之清爽许多。
她喜欢这种幽雅芬芳的味道，喜欢看对面爬了满墙的紫藤萝，喜欢静守在自己小屋的窗畔，数一年一年，花开花落。
叶轩离去的三年中，竹馨默守了三度的枯荣轮回，与花为伴，一同走过寂寞的岁月。翻开手中的日记，一枚淡了颜色的枫叶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诉说那段正在渐离渐远的往事，曾经的刻骨铭心，生命中最灿烂的记忆……
从记忆中抽出飘散的思绪，竹馨才惊觉时间已然不早，如不快些怕是又要迟到了。
虽然那个刚从多伦多总部调来的罗经理为人很和善，对下属也从不苛刻，甚至对竹馨的一些小过失总是很宽容，并且有意无意中就帮她轻描淡写地化解，但越是这样，竹馨就越感到局促，不想在他面前出任何差池。
尤其是在他那双深深的带着探询的目光中，会有一种被透视后的无助与不安。
他的那双眼，象极了叶轩。
看着竹馨气喘吁吁地跑进办公室，披肩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秀气的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罗亦君笑着看了看表，八点零五分，她又迟到了。
“罗经理早！我……”
“早！竹馨！又塞车了吧？北京的交通就是这样，一到高峰时间就象一个巨大的停车场，无论走在哪里都是寸步难行！”
“恩，是啊，对不起我又晚了。”竹馨蹙了蹙眉，懊恼地说。
“五分钟还好，下午迟五分钟走把损失弥补回来就可以了，开始工作吧。”
竹馨的脸颊不自觉地晕上了两朵红霞，在同事善意的笑声中低头走回座位，打开了电脑。
（二）
“淡淡咖啡，浓浓情意。一杯品闲情，两杯品爱情，三杯四杯品温情……”
面前摆着竹馨为一家咖啡厅设计的广告文案，是那种淡淡如水的文字，却空灵精致，似有暗香浮动，让人不由自主微笑。
罗亦君初到公司便被竹馨的文字所吸引，喜欢她字里行间飘逸如云的气质和山云水月的韵致，在这个物欲横流的都市中读一读这样的文字，会如同涉过一泓清冽，沐涤去尘世中的喧嚣，让心归于宁静。
被这样的文字吸引着，罗亦君开始注意这个女孩，
她很年轻，青春写在她的桃花般的脸。她又很忧郁，清澈的双眸中流淌着一缕轻愁。她对每一个人微笑，嘴角扬起一朵莲花。只是莲花背后的一步之遥，却无论怎样也无法逾越，无可采撷。
她象一朵沉睡的百合，红尘中的追逐不曾惊扰她的梦，静静地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心事无人知。
罗亦君知道，自己已被这个娴雅又神秘的女孩深深吸引了。看惯了都市中形形色色的粉红女郎，居然会为这样一个氤氲着蓝色忧郁的女孩而心动，目光泊在她飘逸的长裙，如水的长发，秋水一样深幽的眼眸中，不舍离开。
他希望能够走入她的世界，唤醒她的梦。
（三）
竹馨对着电脑发呆很久了。
这是一个E-card的广告，为一个网站推销缤纷绚丽的电子贺卡。竹馨一个一个浏览着，希望能从中获取灵感，快些拿出自己的方案，可是思绪偏偏不受意识的左右，再度飘向了那个白衣如雪的年代，以为已经被时间洗淡了的记忆，如潮水般再度涌上心头，瞬间泛滥……
“叶轩，好久都没收到你的情书了！你怎么一点也不浪漫？！”学校里有一个“落英园”，每年春天便会樱花满树，如烟如霞地在枝头绽放，空气中飘散着馥郁的芬芳，风吹过时更有花瓣如雨般飘落。此时的竹馨正和叶轩在这样一场花瓣雨中走过，春风拂面，竹馨俏丽的面容，比那樱花更娇艳。
“我们天天在一起，课上听你说话比听老师讲课都要多，还用得着写情书？”叶轩笑着说，宠爱的目光欣赏着竹馨一袭素淡的长裙，勾勒出她纤柔而又玲珑的身影。
“那不一样的，我喜欢见字如面的感觉，喜欢闻笔墨中透出的香味，古诗中的‘红笺小字，诉尽平生意’，意境多美！”
“是这样啊，那好，回去我就写，明天就可以收到我的情书了。”
第二天，果然收到了那封“情书”，信封是竹馨喜欢的古色古香的那种，上书一行俊逸流畅毛笔小篆：“竹馨芳展”。竹馨欣喜地抽出信封中的红笺信纸，只见空荡荡的素笺上龙飞凤舞着两个大字：“情书”！~
“你……居然骗我！”竹馨嗔怪地要用那封“情书”去敲叶轩的头，叶轩个子很高，竹馨掂起脚尖也不及他的眼眉，所以这样的“报复”行为根本就是徒劳，只会令自己失去重心。
叶轩顺势将竹馨揽住，下颌轻抵她柔软的秀发，喃喃道：“竹馨，知道么，情书是离人的眼泪，我们要天天在一起，我不会让你去尝山高水阔的痛苦。”
竹馨将脸深藏于叶轩的怀中，用力点着头，一颗心被幸福溢满。
那是一段很长的幸福，却注定毁灭。
幸福已经走远，惟有回忆。
竹馨把脸扭向窗外，不想让旁人看到流满泪水的脸
（四）
从多伦多回到北京，罗亦君的生活习惯也潜移默化地起了改变。以前每逢夜幕降临，忙完手头的公事，便会和朋友相约去酒吧小坐，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间将日间绷得紧紧的心片刻放松。
而现在，他更情愿独坐在宽敞舒适的房间里，点一支烟，深深吸一口，再将云雾吹散。袅袅的烟雾在室内轻荡，如果此时有光，则可以照见轻烟的影子，叫做寂寞。
罗亦君是寂寞的，名利场中的角逐让他疲倦，所以他很享受这种一支烟一杯酒的寂寞，烟草飘香，酒杯轻晃，悠然的寂寞。
只是今天，看到竹馨苍白的面孔和纷乱的泪水，他的心乱了。
打开电脑，进入设为首页的论坛，把心情敲入冰冷的键盘，发给那个同他一样寂寞的女孩看，那个女孩有着令他悸动的名字：寂寞如烟。
在论坛结识三年了，和这个女孩用文字交流，倾谈，可以说是无话不说的好友，可又是见面不相识的陌生人。
三年中女孩用她柔柔的文字和善意的鼓励伴他走出了那次意外的阴影，告别了那段行尸走肉的日子，重新找回了信心，开始了新的生活。
三年中他也无数次地听女孩倾吐她的心事，伤痛，寂寞，无奈，惆怅，思念……皆因了那个让她魂牵梦系之人。不清楚那人何故远离，只知道自分别后便于寞寞远隔天涯，一去不回。
这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女孩，有着一段让人伤感的往事，和他有着相似的灵魂，一样的寂寞。
三年中两个网络上的游魂互相慰籍着走过，三年中，他唤她作，寞寞。
随笔刚发完不久便看到了寞寞的回复：“自从他走后，我的魂魄也就散了，随寂寞挥散如烟。希望你能比我幸福，把握眼前的美好，寞为你祈祷。”
罗亦君再次感动于寞寞的善良，这么一个美好的女孩，曾让他心动，但毕竟都只是个层层网页间游走的ID，一颦一笑，不过虚幻，就把这份美好留于心中吧，如同珍藏一个梦。
（五）
忙碌了一天，又回到自己安谧的小屋，泡上一杯清茶，看茶叶在沸水中翻滚而后沉淀，竹馨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虽然还在隐隐作痛。
翻开早上匆匆合上的日记簿，让记忆梳理纷乱的思绪。
和叶轩相识于大学的校园，就象许许多多沐浴在象牙塔中纯洁爱情的情侣一样，竹馨和叶轩从这里手拉手开始了他们甜蜜的爱情旅程。
清朗的月光下，叶轩用他修长的手指轻拨琴弦，略带磁性的声音为竹馨送出情歌无数。
摇曳的花影中，竹馨轻笑着与叶轩絮絮闲谈，谈过去，谈现在，谈未来，她把心放在了这个男孩的手中，她要和他永永远远这样牵手走过，在他深澈的目光中留驻，直到山水的尽头……
他们那么相爱，却终是要面对分别。
叶落飞舞的秋天，叶轩也收到了来自多伦多大学的一纸通知，要去那个寒冷陌生的城市攻读他的硕士学位，一去经年。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
竹馨被漫天的离愁别绪紧紧束裹，虽然这是叶轩深造的大好机会，但一想到从此天各一方便顿时心如刀割。不能想象离开叶轩的日子将如何度过。心开始颤栗，地老天荒恍如梦中，惟有夜夜流着泪入睡……
然而时间不会因了任何人的不舍而停住脚步，一如奔流不回的一川江水。
人潮熙攘的机场，看惯了终日上演的聚散离合，一幕一幕。
叶轩将竹馨深深揽在怀中，抚摩着她消瘦的肩，长长的发，哽咽着道出两个字：“等我。”
望着叶轩的背影渐渐模糊，竹馨痴立在那里，一任泪水如雨般纷落。
此后便应了竹馨的心愿，一封封情书从那个遥远的国度传来，穿越了山高水阔，带着叶轩温润的气息和久久凝视的目光。
每一封信依旧是那种古色古香的信封，信的内容洋洋洒洒，浸满了浓浓的思念。现在再想起那封只有“情书”二字的情书，已是恍如隔世。
每一封信中还会夹着一枚叶脉书签，是加拿大特有的火红枫叶。叶轩说有了枫叶在手，他便象牵了线的风筝，飞得再远，另一端也会牢牢握在竹馨手中……
只是竹馨终日握着火红的枫叶，却终于没有牵住那叶飞高飞远的风筝。两年了再没有收到叶轩的支言片语，叶轩便犹如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没有飞回竹馨的视线。
竹馨也曾焦虑过，也曾担忧过，疯了一样四处打听叶轩的情况。叶轩是个孤儿早已没有了家人，去问孤儿院院长，问叶轩的朋友，叶轩的同学，但是从大家支吾和为难的态度中，竹馨心冷了，绝望了，她知道她要开始面临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 --- 叶轩变心了。虽然这只是她的猜测，但除此，还可作何解释？
往事已随云烟飘远，竹馨凝视着日记簿中的枫叶，虽已褪色，却依然灼痛双眼。
（六）
光线幽暗，音乐震耳，狂躁而迷乱。
公司的圣诞舞会变得光怪陆离，喧闹无比，已是凌晨时分众人仍是意犹未尽。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绅士，优雅端庄的淑女，此刻皆已有了些醉意，随音乐尽情扭动着身体，似是要将深埋在骨子里的躁动与压抑随黑夜一起释放。
酒，泡沫，易碎的酒杯。人，尖叫，妖娆的暧昧……
只有竹馨，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端着一杯咖啡，仔细啜饮，容妆淡雅，目光迷蒙，单瘦的背影流露出一种难以言传的寂寞。
“竹馨……”罗亦君迟疑着上前，惟恐惊吓到眼前这个苍白忧郁的女孩。
“嗨，亦君！”从春到冬，竹馨和罗亦君一起工作已半年有余，随着彼此的熟稔和工作中的默契，对他的称呼也从起初的罗经理转变到现在的直呼其名。
“怎么不去玩呢？”
竹馨深深吸一口气，从刚才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哦。有些累了，坐下来休息休息。这里面好闷。”
“我也觉得闷，不如我们出去走走？”亦君看着她漫不经心地用汤匙搅拌着手中的咖啡，谨慎地问道。
“也好。”竹馨站起身，一袭紫色晚装将她纤细的身材勾勒得玲珑曼妙，发髻轻轻挽起，两绺秀发自然垂于耳际，轻掩瓷玉般的面庞，有种不真实的美。
步出乌烟瘴气的大厅，清朗的夜空下空气也显得格外清新。几片薄云挡住了月亮的光亮，一圈幽幽的光晕洒落一地清寒。
这是一个沉睡中的都市，漫漫黑夜中，又有多少红尘情事悄悄上演，让人看不透，猜不破。
竹馨和亦君并肩走在无人的小路上，昏黄的街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推远又拉近。
竹馨可以闻到亦君身上香皂清新的味道，这是个俊朗的男人，有着永远让人温暖的微笑，得体的谈吐，整洁的衣衫，煦日般的关怀，还有，就是那双可以刺痛她的眼，如叶轩的眼。每次与他目光相接，都会有一阵心悸，想匆匆逃去却象被一道场强烈吸引般不舍离开。
此时与他在小路上散步，默默无语，只闻哒哒的脚步声在空寂中回荡。忽然竟会忽然感到好象回到了多年前的“落英园”，与叶轩在那里徜徉，那感觉熟悉又陌生。
自从叶轩离去，竹馨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不会再起微澜。而此时竟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跳，心湖泛起一波涟漪。
凝神之间亦君打破了沉默。“竹馨，你好象总有心事，好象……很不开心？”
“是么？也不是不开心，只是……魂魄早已散了，如何还能开心？”竹馨淡淡地说。
“魂魄早已散了……？”亦君喃喃重复着。
（七）
冬天即将结束，罗亦君回国也转眼快一年了。
在这一年中公司的业绩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这里有不少是罗亦君的功劳，他也深为此感到骄傲。然而最让他欣慰的是一年中与竹馨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很多，这个女孩为自己的心上了把小小的锁，他希望能够找到开启的钥匙。
回到家中，与网络那端的寞寞对坐已成习惯。
他们谈得很投机，他读她的文章，听她的诉说，知道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去了遥远的国度就再没有回来。具体的原委她不愿提及，只知她为此落尽了泪，从此如烟一般寂寞。
他喜欢读她精致的文字，在喧嚣的都市一隅很庆幸能有这样纯纯的文字可以为他带来些幽思。想象中她应该有着和竹馨相似的气质，都是那种容妆淡雅，纯净如水的女孩，一抹轻愁为她遮上了神秘的面纱，挥不散的犹豫让他怜惜。寞寞。他轻念。是怎样的女孩呢？茫茫网海中茕茕孑立，宛如在水中央。他也喜欢和她谈身边的事，心中的感触，甚至，那份蕴藏在心底深处的对竹馨的情素。
两人之间有一种默契，这样的心灵交汇仅限于网络，没有人尝试去探究掩藏在ID后面的是怎样真实的容颜，或许烟花隔了水岸相望才会更美丽。
今天是二月十三日，所以很自然就谈起了情人节。亦君玩笑说我从网上送一束花给你作礼物吧寞寞你喜欢什么花？寞寞很快回复道，如果是情人节呢我不希望收到任何鲜花，因为鲜花总会枯萎凋谢，用来做为情人的礼物可是不详的预兆，我希望我的爱情常青不败。
罗亦君不由哑然失笑，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忽然想到明天是认识竹馨后的第一个情人节，或许这是个机会。
（八）
二月十四日，蓝天白云，和风舒畅，罗亦君很早起身去公司旁边的花店为竹馨挑选礼物。花店里百花齐放五彩斑斓，一时倒让他踟躇起来。
忽然想起昨晚寞寞那番奇怪的理论，情人节不宜送鲜花，鲜花易谢，不祥。
罗亦君笑着耸耸肩，奇怪的想法，情人节送花天经地义，女孩子哪有不喜欢花的呢。
选好了一把开得热烈的玫瑰，配上星星点点的满天星，再用稠带束起，红艳艳的花朵散发着馥郁的芳香，就象爱情的味道。
今天竹馨到得很早，靠窗的座位明亮清爽，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专注地敲打着键盘，优美的背影与身旁柔美的晨光和谐地溶在一起，罗亦君甚至不忍将这份完美打破。
轻轻走到竹馨身后，犹豫地唤了声“竹馨……”
竹馨回过头，立刻被那一把火红的玫瑰所吸引，惊叹一声；“好美的花！”
“美吗？你喜欢就好，送你的！”
“送……我？！”竹馨有片刻的窒息，白皙的脸庞晕上了两朵绯红，花瓣般柔软芬芳的唇微微张开，半晌说不出话来。
“当然，竹馨，送花是有点俗了，但是……今天的日子……我想花最能代表我的心意吧，希望你能收下它。”亦君小心翼翼地表白，一双清澈的眼睛已将一切心事袒露。
“今天……是情人节？我都忘了呢。”竹馨终于回过神，一种幸福的感觉溢上心头，多久没有庆祝过这个节日了？曾为自己画地为牢，将心囚禁，今天，一颗心竟有了想飞的感觉。
“忘了不要紧，以后我每年都用鲜花来提醒你。”亦君嘴角微微上扬，调侃地说。
“每年都要送花？我才不要呢。要知道，鲜花总会枯萎凋谢，用来做为情人的礼物可是不详的预兆，我希望我的爱情常开不败。”竹馨亦反过来揶揄亦君。
听到这句话，亦君嘴角的微笑瞬时凝结，心跳得厉害，一双捧花的手也开始发抖，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半晌，轻轻地念到：“寞寞”。
原来竹馨就是那个寂寞如烟的女孩，难怪会为这两个女孩动心，原来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你……”竹馨一时语塞，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称她作寞寞的，除了那一个人还能有谁呢？ 那个知她解踏伴她走过三年孤独，以为只是一场虚幻的网上ID竟会这样真切的站在了面前，竟会是这个让他心动的男人，这就叫冥冥中自有天意吧。竹馨眼里漾起盈盈泪光，继而泪珠串串滚落。流了三年的泪，只是这一次是因为幸福。
放下手中的花，亦君将竹馨深深揽入怀中。这个爱哭的女孩，以后一定要治好她的眼泪。
（九）
不知不觉林花谢了春红，春天将逝，太匆匆。
恋爱中的人总是毫无吝惜地挥洒幸福，甚至不去担心会否将未来的幸福透支。
竹馨和亦君就是这样沉浸在幸福中，沉沦在幸福中，不愿自拔。
曾经平淡如水的日子如今每一刻都蕴满了笑语温情。
这样的幸福象酒，让人情愿一饮而醉。
最后，竹馨终于决定带亦君来到自己的小屋。这里曾有她的寂寞孤单，悒郁阴霾，伤痕离愁，刻骨思念……就在今天，竹馨决定向亦君讲述和叶轩的故事，那一段随烟飘逝的往事，就在今天，竹馨决定在这间满是回忆的小屋里跟往事说再见。
今后的日子，有了亦君相伴，宽阔的肩膀让她倦了，累了，都可以依靠。这就是她想要的幸福。
故事很长。竹馨开始慢慢讲，慢慢说，从校园，到毕业，从不舍，到分别，从等待，到书信，从盼望，到绝望……
就这样，叶轩离开了我，就再也没有回来。竹馨紧紧捧着手中的茶，杯中升腾起的袅袅热气把她的眼睛蒙上一层薄雾。
亦君却越听越震惊，直到她幽幽道出那个在心底里埋藏太久的名字 --- 叶轩，亦君已是错愕得难以呼吸，一阵刺骨的冰寒透彻脊背，终于，鼓足勇气问道：“你是说，他叫叶轩？”亦君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又沙哑。
“是！”
“树叶的叶，气宇轩昂的轩，在多伦多大学学土木工程？”
“是！你……你认识他？你有他的消息？！”竹馨颤声问。
“没错，我认识他！”亦君绝望地苦笑，三年前的噩梦再次在眼前浮现。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你们怎么会认识的？他现在怎么样？在做什么？快告诉我亦君，他是变心 了是么？其实我早就知道，但是，请告诉我！”竹馨慌乱得语无伦次，盈满雾水的目光显得散乱。”
“竹馨……寞寞……记得我在网上和你说的？两年前我是行尸走肉，我做了一件错事终生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我记得，知道了，这件事和叶轩有关，继续说。”竹馨的脸色苍白如纸，强烈的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十）
历史终究是历史，切切实实地发生过的事情，无论你如何逃避，如何想要忘却，都会于某天忽然从遥远中跳出来，提醒你它的残酷。
亦君不得不再次面对三年前的惨痛。
“多伦多的冬天一向冰天雪地，那一年更是大雪纷扬，铺天盖地。我因为有急事一定要连夜赶去城边的一个小镇取一份文件，那一晚没有星星，没有月光，只有一段山路，很黑，很长，当时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所以我开得很快，地上是厚厚的积雪……
如果我知道此时对面会有车开过，会因为急转弯错上了我的车道，那人会因为喝了酒而精神涣散，我一定会很慢很慢地开，一定会在每一个转弯处减速，鸣笛……可是，我无法预见一切……
等我们看见彼此时已然迟了，他的车一样开得那么快，地上都是雪根本停不住，我被撞向了一块岩石，而他的车就坠下了山崖，跌得粉身碎骨。
后来法医鉴定那人喝了酒，属于酒后驾驶，警察鉴定他超速逆道行驶，违反了交通规则，于是我没有被追究任何刑事责任。再后来，我知道他叫叶轩，是中国留学生，那天是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连夜赶回学校……”
竹馨深陷在沙发中犹如一樽凝固的雕塑，全身被冰冷吞噬，震惊，心痛，欲诉无言，甚至忘记了流泪。
“但是我依然万般内疚，如果不是我他不会……很长时间里那一幕总是在黑夜里把我惊醒，刺耳的破碎声震破我的耳鼓，我不能原谅自己就这么结束了一个如此年轻如此优秀的生命。
我去酒吧买醉，寻求片刻的遗忘，我封闭自己，我夜夜做着同一个噩梦。直到在网上遇见了你。
我始终没有告诉你故事的始末，我怕自己的不堪会吓到那个善良的寞寞，所以只有不停地忏悔以求心灵上的解脱。
天意弄人，叫我遇上了我的寞寞，叶轩的爱人。”
亦君终于结束了回忆，也结束了对两个人的磨折。
竹馨的手指在冰冷的牙齿间慢慢失去知觉，瞪大了双眼却看不清亦君的轮廓，千般猜测万般疑虑，却不曾想到叶轩早已远去天国。
一波一波寒冷的潮水袭遍全身，仿佛叶轩在天国抱怨的凝视，抱怨她对他的猜疑，抱怨她对他的遗忘。
竹馨也怨，怨那些朋友为什么不说出真相，善意的隐瞒只会让她伤害更深，因为她误会了爱她至深的人，这是一个永远不可原谅的错误。
亦君望着竹馨的眼，如水的眼眸里蘸满深情，却没有了他的影子。
他知道，故事已经没有了结局。幸福早已被透支，即便饮醉也终会醒来。这一场故事，始于春天，注定将在春天消散。
春光曾是他们最爱的风景，而今却化作最无奈的叹息，从此心中，不再明媚。
浮生若梦。
或许，许多年后的一天，会有人偶然想起这段往事，也曾美好，终归破灭，如同一场春梦，梦醒，了无痕迹。
2004.03.25
